故事不算复杂,宁绣绣(杨幂)跟费文典(张天阳)门当户对情投意合,本来都订婚了,就等费文典毕业回乡结婚。结果临近婚期,绣绣被土匪掳走索要赎金,否则便要施暴。她爹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地主,坚决不卖地救女。最终,解决方案竟然是把小女儿苏苏嫁到费家。
另一头,“下中农”封大脚(欧豪)暗恋女主,半夜跑到土匪窝救下绣绣。绣绣记恨父亲,索性嫁给大脚,且放出狠话,从此不认自己的父亲,也不要半点陪嫁。而封大脚的老爹之所以愿意接受在土匪窝里过了一夜的绣绣,恰恰是贪图宁家陪嫁的土地。结果硬气的儿媳妇坚决拒绝,老公公和儿媳之间由此产生缠绵的矛盾。
于是,故事围绕宁绣绣-封大脚、费文典-宁苏苏两对夫妻,宁、封、费三家展开。再穿插着“贫农”银子一家、“下中农”铁头一家的故事,结合农协、军阀征兵、土改等一系列历史事件,展现出一个村庄的群像,按照剧情简介,是“老一辈农民对土地的敬畏与依恋”。
剧集改编自文学作品《缱绻与决绝》,大体框架不错,但我却感觉不到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村庄,人物与环境始终有强烈的割裂感。
浅层的感受来自“语言”。所有人物都机械地把“我”改成了“俺”,偶尔加了些“知不道”之类的倒装,以此来证明,我们是沂蒙山的村里人咯。可人物的台词仍然是普通话,还混杂着标准普通话、京腔普通话、天津普通话和疑似山陕普通话,听着就出戏。
人物层面,又能感受到老戏骨和年轻主角的脱节。尤其是男女主,简直是《苦尽柑来遇见你》的中国版。杨幂演的宁绣绣有骨气,但十几集过去仍然没有看到骨气背后的能力,放着最狠的话,过着最苦的日子,一副现代大女主的演绎,却生活在上世纪20年代的山东农村。
举个例子,银子(蓝盈盈)是全村最穷的一户,拖着一家六口吃不上饭。她与铁头相好,但铁头一家嫌弃银子家太穷,坚决不同意婚事。后来银子的母亲治不起病,无奈之下银子选择嫁给宁绣绣的抠门地主父亲宁学祥(倪大红)。这下宁绣绣、宁苏苏两姐妹坚决反对,俨然是对抗父权和封建社会的先锋,甚至拦住花轿说服银子。我大概推算下,按照农村早婚早育的传统,宁学祥最多就在45到50岁之间,算不上太老,而且娶银子是续弦,做正房,绝对算不上亏待。尤其重要的是,银子一家吃不上饭,这下可以通过宁家来接济。在现代社会,这当然是耻辱,问题这是一百年前的山东农村,基于传统伦理丝毫不是问题,可以参考刘文彩姨太太一家对其感恩戴德。何况,绣绣和苏苏光是晓以大义,银子一家的困难也无解。绣绣和苏苏,两个极具现代独立意识的女性,仿佛凭空降生在村里,跟传统伦理、熟人社会毫无关系,不知被谁塞进了“先进”思想。
封大脚又是个纯爱战士,典型恋爱脑,一个人去土匪窝救绣绣,这本身就很奇葩,剧中也没有合理交待为啥他一个人就能营救成功。绣绣嫁过来后,他还努力撮合绣绣和费文典(彼时费文典已经和苏苏成婚),“幸亏”费文典过于软弱,面对嫂子有关绣绣贞洁的责问,最终退缩了。绣绣知道嫁给费文典无望,就开始封家的儿媳生活,没有务农经验,坚决不要陪嫁,甚至二人都没有肌肤之亲。封大脚却依然对老婆百依百顺,时不时因为支持老婆硬刚老爹。封大脚平时特别淳朴温厚,一到护妻时就有了无穷勇气,对抗封建家长。这种温顺小男人的性子从何而来,剧中仍然没有交待。
一个要强的大女主,一个温顺的护妻男,这种童话式的人物突然降临天牛庙村,没有生根。那些老戏骨再怎么演绎村庄里人心的复杂多变,都跟男女主陷入两层皮的无奈境地。
主角过于完美,借用原著的框架,但人物塑造跟原著早已脱节。正如原著中,封大脚根本不是啥护妻狂魔,绣绣失贞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,直到绣绣临终才解开。剧中却早早让土匪的嘴炮,为绣绣证明的清白,确保“双洁”。还有原著中,费文典知道自己迎娶的是苏苏,无法释怀绣绣被马子(土匪)糟蹋,发泄到苏苏身上,借用毒sir的评价,“到了国产剧,性欲是不能拍的,婚内强奸也是不体面的。”最终只能通过嫂子下药,才让费文典和苏苏圆房。这种魔改破坏了原著的现实色彩,让一众年轻的主角变得“完美”而不真实。将现代都市爽剧的套路,强加在百年前的山东农村头上,越看越难受。
作为年代剧,《生万物》在镜头和氛围营造上可圈可点,然而在真正遭遇大时代,又变得语焉不详。农会成立后搞永佃、土匪来袭、军阀征兵,再到饥荒、抗日、土改,这些时代的大山,在目前的村庄叙事里显得很轻佻,好像打怪升级,没有看到时代一粒灰仿佛一座山的厚重,反而不时呈现出一些轻喜剧的氛围,至少我没有从中感到真实的饥饿和恐惧,但那个时代,应该不是这样吧。
看了一些短评,也惊诧于观众的立场,譬如不少评论中开始运用阶级叙事,开始批判“代入地主”,强调剥削阶级。当我们的编剧无力呈现原著的复杂,或者为了部分观众的“审美”而把主角搞成完美无瑕,剧中人缺乏人性的层次感,恰好就与部分观众的阶级视角发生了共振。也许我无法共情主角,也不会用阶级分析来看剧。但这种互文,恐怕误打误撞让一部年代剧,变成了当代史。